曹青简根本想不到他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有理有据的圆得还不错，心里一阵窒涩，抬起头看向他的一双眼睛马上就红了。
一看曹青简这模样，萧含当场跪降，瞬间露出小心着意讨好的表情，把单人沙发吱吱嘎嘎的拖过来，自己坐里边，用矮曹青简一头的姿势仰着脸道：“你这么气我，是不是还记着那时候呢？”
曹青简扭头不理他，他舔着脸道：“你说啊，我知道你吃了很多很多苦，你以前那公司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以前帮不了你，不过我现在不一样了，我能帮你，真的！”
曹青简忽然笑出来，萧含刚想跟着一起笑，突然发现他眼睛里蓄着泪，哪儿是个笑脸啊？明明苦得像煮久了的一壶浓茶，滚烫的，在蒸腾的热气中散发苦涩味道。
“哥你别哭，我、我我心疼。”
“你想要什么？”
曹青简摊开手，能拿走的，不都拿走了？还想要什么？
他准备了足足一年的男主，自己替自己写的一整本人物小传，蔡威帮忙整理的几个阶段分析，还有那一天天疯魔状态下，忘我去演绎、去尝试的不同表演方式，他的心血，他的努力，他的梦想！……从他这夺走得一干二净，还不够？
他曹青简还有什么值得压榨的，连自己都没发觉的价值么？
萧含皱了皱鼻子，二十九岁的男人仍然存有孩子般的稚气，在他委屈的时候尤其明显。
他凑过来，试探着环抱住曹青简的腰，语气仿佛在请求一件渴望很久的礼物：“我也还记着那时候，没有一天忘记过，听说很快就通过立法了，哥，到时候嫁我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重重的一拳挥出，曹青简到底没忍住，朝萧含脸上怼了个直拳。
沙发滑开，萧含傻着眼坐到地板上，忘了捂脸似的看着曹青简，有红色飞溅的水滴从他眼前划过，等看清曹青简歪倒的方向，萧含敏捷地跳起来，正好用自己的胸膛接住了倒下的人。
这一刻，他疼得撕心裂肺，怕得浑身都在颤抖。
萧含叫来了自己的医生，包括护士、护理，全部他的人，主办方的负责人反而被拦在离门很远的走廊一头，连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都不清楚。
平时萧含不怎么爱管事，跟他这班人马也很少交流，他为人虽然不错，但是需要时间长了才能慢慢了解到他的为人。
也就经纪人常换，其他的都跟了他至少一年。
他来参加节目，不好带太多人进来，他们就住在离这最近的酒店，一个电话就赶到了。
张医生还记得进门时看到萧含抱着一个人坐在地上，脸肿了一边，衣服上手上都有血，差点没把他吓死，等扒拉开助理才看清不是萧含受了伤，可萧含那表情……吓丢了魂似的，眼睛直勾勾的，脸上没一点血色，简直不可想象。
之后包扎、检查、清理，最后安顿好，并且把对病人情况的大致猜测一项一项说清，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时间，萧含全程没表情。
不是高冷，人人看出他是后怕到做不出表情，三个小时里大家都在用自己的办法劝他放心，没一个管用，萧含持续的、高度紧张。
可问他要不要把人送医院做详细检查，他又一个劲摇头。
经纪人才被踢走，于是没有谁敢背着他通知公司，而且看他的样子又呆又迟钝管不了事，张医生便被推出去敷衍主办方，只好又把腿伤拿出来当借口。
……嗯，腿伤复发，需要六个保镖把一整段走廊堵起来清场，还不准主办方的人靠近，张医生一脸严肃瞎扯的时候都有点情不自禁的发散思维。
哪个腿啊？
咳。
主办方很识相，把同一层住的工人员换走，萧含的人马便堂而皇之的住进来了，楼里本来就为了做节目收拾得漂漂亮亮，比不了太豪华的酒店，比个四、五星相差不大。
而且这一层，本来就只安排了萧含和那位小艺人。
乱到凌晨才平息。
张医生离开那房间时，萧含还穿着沾血的衣服，脸上淤肿也没处理，就坐在床沿地毯上，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
哎，抑郁症，搜索哪儿就能知道这病的可怕呢？
虽然今晚没法查神经递质水平，但新伤叠加在旧的疤痕上，抑郁症没跑了。
要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得了这个病，整天提心吊胆怕人自杀，盯紧了怕给压力，不盯着怕一转眼人没了，病人痛苦，身边的人又哪能好得了。张医生不敢管也管不起，只当没认出床上昏睡的人，没有一句话提过名字，只用病人二字称呼。
别看萧含风光无限的，外面那些彻夜堵着大门想看爱豆一眼的粉丝哪儿知道，萧含居然也会怕什么人出事怕到举止失措，嘴皮子都干裂了也记不起抿一口水。
那个人，貌似还在弹幕上被这些粉丝骂得挺厉害。
曹青简醒过来很久，才记起晕倒前的所有事，稍微一动，就听到萧含沉沉的嗓音：“起来吃点东西，再过三个小时就该上线了，如果哥不想违约的话，拿出点职业精神把事情做好。”
曹青简一瞬间绷起了神经，手一抬，扯得输液管晃荡，顺着看到了床头挂着的针水袋。
床头灯逐渐亮起，曹青简忍住头晕慢慢蹭坐起来，萧含不在床边，他在离床最远端的书桌边坐着，那里没顶灯，与床之间还隔着古风气息浓郁的纱屏，曹青简仅仅能看到个轮廓。
“哥，我……”萧含起了头的话，止于曹青简抱住他自己的动。
（已经到自杀程度的话，他应该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心情长期处于焦虑恐惧中，靠劝解不会起用，如果不是专门的心理医生，别贸然表示理解，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想象他面临的处境，也无法感同身受。）
白天与张医生推荐的心理医生进行了视频沟通，医生言犹在耳，萧含一时间不敢再像昨晚那样去强行靠近。
安静的室内只有曹青简移动被褥的细微声响，明明窗户临街，但隔音做得很好，静到曹青简耳朵里的鸣音牵拉着头部的抽痛感。
好几分钟，萧含道：“你生病的事外面不会知道的，我帮你瞒着，但是我有条件。”
良久，萧含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才听到曹青简轻轻一句：“什么？”
萧含隔着纱屏紧紧盯住曹青简，一瞬间觉得身体回暖了几分。
（拒绝交流是很糟糕的情况，他还愿意回应，那表示……他在向外界求救。）
求救……一个选择自杀的人，向外界求救？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然而在医生解释下，萧含有了点概念，不论是遗传或者是外因造成的抑郁症，把它看做一个劫匪那么理解起来就容易多了。
焦虑、恐惧、茫然、无法排解的自我怀疑，长久长久的折磨下来，自杀仿佛是唯一出路，但在这些无望的情绪之下，还有一丝丝挣扎，所以有的抑郁症病人会在网上询问怎么割开动脉比较快，想死吗？是的，百分之百的想死，但却藏着绝望的呼救：谁来救救我？
医生看来，一个曾有两次以上自杀经历的病人，还会愤怒到挥拳打他，是个好消息。
萧含把一头头发抓成了乱鸡窝，试着弄明白为什么。
令他无比难受的是，一道疤痕一次绝望的放弃，听到曹青简求救的人都不是他，既是侥幸，也是不幸……他的不幸。
萧含双手交握，眼睛在纱屏上描着曹青简的单薄身形，刻意将语气理性化：
“接受医生诊疗，我会安排好时间让你下线配合治疗。”
曹青简立即竖起浑身的刺：“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可以在这里保持距离。”
萧含冷静道：“节目里炒cp对你没坏处。”
进展会不会太快？
但还好，曹青简仍然是愤怒的：“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适当的表达关心和爱意是可以的，但要注意留下安全距离，不能把关心变成他新的压力源……）
萧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合适，思来想去，没能维持住这份高冷，有点委屈地道：“我……我真的……真的爱你，线上虚拟的，那也是你。”
话说出口他就怕了，曹青简肯定会认为这是逼迫吧？他把脑汁紧急熬了一下，半真半假道：“我腿伤是借口，那个女人真的是烦！拿着我狂炒，以后还有合又不能现在撕她，就烦死了。哥……你帮不帮我？”
“你有其他选择，为什么是我？”
曹青简的语气，倒比他还冷静几分。
萧含在脑子里过了无数真话，说出来的却是一句假话：“以后好解绑。”
这次，曹青简回应得快得多。
“好。”
萧含松口气，接着忽然发觉曹青简没问他那个烦死人的“她”是谁，以及发生过什么事——所以会看的是吗？哪怕是营销号的瞎胡扯。
明明气氛僵成一片，萧含却偷偷摸摸笑成个傻子。
暂时是妥当了，曹青简的情绪看着还算稳定，萧含谨记心理医生的嘱咐，留下让曹青简缓解压力的空间，离开房间叫餐，还特意检查过随餐车一起送进去的药是不是都是按吩咐准备的。
他以为他已经处理得很好，却没看到曹青简吞下那些药时脆弱难堪的神情。
助理道：“萧哥，你也吃点东西擦擦药吧。”
萧含顶着快要不能看的脸，看谁都冷飕飕的，他不说话，没人敢问第二遍。他就在门边靠着，一步不想离开，直到曹青简躺进睡眠舱，他才赶着去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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