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鱼比丘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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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是修行时间，银鍠先生今天到得是不是太早了？”

鸣鱼比丘尼从亭中站起，居高临下的望着下方缓缓走来的两个男人，语气颇为不善。她的头发一丝不苟的遮在了头巾里，露出头巾之外的面容看去和安倍晴明差不多年纪。眉间刻着几道竖纹，使她的面相看去颇为严厉骇人，不似圆圆脸的安倍晴明那般圆滑可亲，但容色清丽风韵犹存，一望便知少年时乃是罕见的美女。

对这位一看便知道很不好惹的女性，赦生尚算得熟悉，毕竟这些天日日接送黛，每日总会与这位比丘尼打上至少两个照面，想不混个眼熟都难。只是他通常是天色初明便将黛送来，再在暮色昏昏之际上门接黛回去，除了必要的打招呼问候之外，他还没有在此外的场合与时间里同鸣鱼比丘尼说过话，自然想不到她会如此的不友善。故而被她这么一刺，赦生便有些诧异，旋即意识到自己搅扰了鸣鱼比丘尼正常的教学与黛正常的修炼时间，当下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

鸣鱼比丘尼“哼”了一下：“那就退开一边等着。”

她是对着赦生说的话，至于赦生身旁的安倍晴明，她直接把他当做了空气。

赦生望向黛，黛向他歉然一笑。他又下意识的瞥向安倍晴明，后者暗叹一声，认命的出声：“鸣鱼，其实是我来了兴致，想来拜访你这位老朋友。赦生的雷狼脚程快，才托他载我一程的。”

“你？”

鸣鱼比丘尼笑了一声，可惜是皮笑肉不笑，“堂堂智珠在握、无利不起早的鬼御门之主安倍晴明，也有兴致一来就登门拜访这么动机纯洁的时候？”

“偶尔也可以纯洁一把，不要把人看扁了嘛。”

安倍晴明小声埋怨着，向赦生使了个眼色，自己则硬着头皮拾阶而上，往鸣鱼比丘尼身旁一戳，假看风景，把脸从东往西、再由西往东的拧了一圈，“难怪你要站在这里，这里风景真不错哈哈哈哈！”

鸣鱼比丘尼冷笑一声。安倍晴明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两个加起来年纪已逾三位数的老人尬聊（单方面）的功夫，赦生趁机牵着黛的手走了。细细的感受着赦生掌心干燥的热度，黛轻声道：“今儿怎么过来得这么早？她最是严格不过，最看不惯偷懒卖乖、分心分神的。要不是有安倍先生舍身顶上，现在你怕不是要狠狠挨上一顿排揎呢。”

正说话间，两人已拐过了一重走廊，确信周遭已没有视线注意到他们，赦生这才从怀中取出了那把新打的短刀，放在了黛绵软的手掌之上。明沛的日光洒落，映着刀柄上的线条纤袅如海藻水纹的铭文盈盈生光。

“碧虚……”黛摩挲着二字铭文，柔声念道，点点明光在她幽深的眸底浮出，“这是你特地置办来送我的？”

“其实，是借花献佛。”

想到了拔刀斋黑比浓墨的脸色，赦生不由泻出几点笑意。

“真是年轻啊！”

望着黛与赦生的背影，安倍晴明满怀感慨的道，“看着他们，总会想起年轻时候的我们。”

似乎每个拥有着“安倍晴明”名号的大阴阳师，总要与一位巫女扯上这样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比如第一代安倍晴明与传说中拥有着长生不死生命的美丽巫女八百比丘尼，在民间野史中便有过一段旖旎的情缘。可惜轮到这一代的安倍晴明，虽然也有鸣鱼比丘尼这样的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巫女，容貌嘛，曾经也是美女之流——可惜细究起来，就全然不是那个味儿。

“很抱歉，”对于安倍晴明的青春感慨，鸣鱼比丘尼心如铁石，毫无所动，“你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可没有半点印象。我只是凑巧和你同门，那可真是我的不幸。”

安倍晴明倍觉挫败，轻咳了几下，才把自己崩裂的表情调整回来：“师姐说话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不改犀利哈哈哈哈！”

“从做下赴宽永寺削发为尼的决定的那一日开始，鸣鱼就不是十三代安倍晴明的师姐了。”

鸣鱼比丘尼冷冷道。

“就算不是师姐弟，那也是同道中人吧？可不可以不要每回见面都恨不得用话语戳死我的样子啊？”

安倍晴明合掌腰前，一丝不苟的握住佩刀的刀柄，叹了口气，难得的露出几分萧索之态，“就是在这里，五十一年前，我们观测天象，发现了阿修罗的觉醒之兆。”

“那预兆应在江户。”

鸣鱼比丘尼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分，显然当年并肩测算天机、寻觅解救人间的情谊，她倒也未曾忘却。

“魔鬼之主，悬域女王，暴怒与毁灭的女神，她的觉醒只会带来灭世之灾。”

安倍晴明眯了眯眼睛，“那时家父刚刚身故，同代之中能担起重责的只有你和我。所以你摈弃了一身鬼神莫测的阴阳术，将它们化为五行神女，流浪四海寻找阿修罗转生之身的踪迹，好借机封印她的魔性。你自己则选择了削发为尼皈依佛门，用无边佛法镇守江户城。”

“而你，选择了游历四方，挑选资质绝佳的孤儿收入门下，成立了鬼御门。”

鸣鱼比丘尼面上的柔色重新冷却了，“安倍晴明，别把我放在一起和你相比，谁和你是同道中人？我是创造了五行神女，可接下来的路该走向何方，该如何去走，一切悉归他们自己的意愿。就像黛，我答应教导她，可不是因为她与阿修罗可能会有怎样的因果，也不会去动用手段干涉她的人生选择——而你呢？你又是怀着何等样的心思，去教导那些视你如神明的鬼御门的弟子的，安倍晴明？”

话音落处，安倍晴明的嘴唇下意识的用力抿成了刚硬的线条，肌肤的松弛使得嘴角微显下撇，这令他平素显得和气得八面春风的笑面隐隐泻出了几丝阴冷而强横的意味。他合住刀柄的手掌依旧是纹丝不动，但无论是鸣鱼比丘尼还是他自己都心如明镜，这看似平和的姿态恰恰是最便于拔刀挥砍的起手式。

第十三代安倍晴明已有近二十年未亮过兵刃，于寻常人而言，这段时间已足够久远，久到几乎少有人记得，这位承袭了安倍晴明名号的老好人自十五岁起，即是德川幕府将军治下的第一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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