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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和四年九月中旬，天气是分外炎热。
上京如今就像是一座炼丹炉一般，烈日烘烤下的砖石大道上热浪翻涌，就连商铺酒家的旌旗都蔫巴巴地耷拉在铺子门头边。
路边一溜的凉棚底下摆了大大小小的货摊，鲜少有人驻足去询问价钱，唯有那沿街开张的酒家里，倒是坐了不少寻凉快的客人。
然而武定门前的东大街上依旧有不少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显得往常人声鼎沸的街市异常地死寂。
突然，于这低迷中迸出一声响亮悠长的呼喝，扰乱了一滩死水。
啪哒哒的马蹄声响亮而急促，已经从东大街顶那头传来。
卖瓜果的商贩从凉棚里探出头去。
“避让——避让——”
那商贩只觉眼前刮起一阵疾风，一道高大的黑影條忽而过。
“陛下回京，速速避让！”马上人御马的长鞭一甩，高头大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
街上的行人纷纷站到了路边，躲避一路疾驰而过的官差。
紧跟着头一匹马后又陆续飞驰而过好几个驾马的金吾卫，两队羽林军疾步跑过，依次交错排开，等到开路的卫兵尽数奔过时，那路边的行人已经被紧接其后的羽林军拦了个水泄不通。
迎街而建的酒肆，门扇洞开，从里头探出了不少头来。
“看后面！是陛下回宫了。”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那响亮的高呼一下子就传入了酒肆二楼，那一处楼中阁上，雕花木窗被一只苍白的手微微推开。
“找到典芝没有？”靠窗的人注视着楼下绵延了整条街的仪仗，头也不回的问道。
“还没有。”另一人从桌边站起身，来到他的身后。
“不过既然姜睨已经回京了，典芝迟早是要现身的。”那人说着也一道向楼下望去，恰逢载了皇帝的那辆贵气逼人的黑金御辇驶过。
御辇上的绡纱帷幔将里面坐着的人遮的严严实实，从这处酒阁中只能看见那坠了铃铛穗儿的宝顶。
“庚使。”窗户边卡着个木质轮椅，轮椅上的道天定定地望着缓缓前进的輦车，突然问道：“典芝是在何处搭救的你？”
庚使闻言抿了抿嫣红的唇瓣，立即回道：“尊者，属下受重伤逃至五老村，才被典芝所救。”
他微微上挑的眼尾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轮椅上的尊者，只见道天依旧目视窗外，唯留下满目鸦羽般的发，铺陈在背后。
庚使转过眼，尖细的下颚陡然放松下来，再去看窗外时，那厢御辇已经渐行渐远。
他正有些走神，突然身前传来一阵剧烈的干咳，他回神一看，尊者正一手捏着轮椅扶手，伏低的身子有些颤抖。
“尊者！”庚使赶忙伸手去拍他的脊背，然而他指尖刚触及道天的后背，一阵剧痛直击肩背，他猛地缩回手。
道天压抑地咳了半晌才抬起头来，一张苍白至极的面庞上透出一丝绯红，他眼风一扫窗外，皇帝的仪仗早已走远。
*
早几天姜睨便要回宫，令官传了消息回上京，皇宫里又是一番清扫整顿。
午后，皇帝长龙般的仪驾便陆续进入武定门。
然而上鋆殿还未过，姜睨便要独自回东宫，姜垣哪里肯。
他正闭目休憩，感觉到怀里的异动，立即睁开双眼，只见姜睨正起身去掀车帘。
“睨儿。”，他立即一个翻身压住了姜睨的衣袍，“东宫暂且先别回了。”
他拉住姜睨，央求道：“来甘泉宫住上几日罢。”
姜睨正要掀帘下车，却被身后的力道止住了动作，她回头一望，就看见姜垣以手撑面，半个身子都压在她的衣袍下摆上。
“我要回东宫去找那本书，你先别拖着我。”她皱眉道。
“我命齐盛去找，你在小檀山就亲自找了好些日子了，现今回了宫，这宫里头如此炎热，还是避免过于劳累的好。”他手中轻轻拉了一把，姜睨跌坐回去。
姜垣欺身上来缠住她，姜睨伸出手掌抵着他的胸膛隔开了二人的距离。
“我去与你同住，你是准备雨祭还未举办，就让礼官们死谏在上鋆殿么？”她瞥了姜垣一眼，语义不言而喻。
姜垣闻言脸色有些难看起来，那厢姜睨也不管他，只匆匆掀开车帘，出了辇驾。
绡纱一扬，车幔上的铜铃铛发出一阵铃铃声。
姜垣透过镂空的花纹望着姜睨上了太子的辇架，渐渐消失在视野里，一张本就阴郁的脸越发晦暗。
他猛地抬手一掷，一块冷玉砸在玄铁制的车壁上，乓啷一声，竟碎成了几瓣。
齐盛侍立在御驾边，见此情形，立即伸着脖子对輦车里头的姜垣小声道：“陛下，奴才跟去看看殿下有什么吩咐。”
说着便唤了顶轿子来，追着太子的辇架去了。
*
姜睨下了辇驾，穿过宫墙上早已开启的朱门步入东宫，小苏与关关紧跟在她的身后。
姜睨步履匆匆，刚踏上寝殿的台阶时猛地顿住身形。
“小苏。”她一下子回过身。
“殿下？”小苏应道。
“去御史台叫刘大人过来。”姜睨说完便回头继续往前走。
关关跟在她的身后，快要跨进寝殿的门槛时，偏头一看，小苏正站在台阶下面。
关关抬手前后小幅度地招摇了几下，“快去，快去~”关关窝着小嘴，对着依旧没什么动作的小苏做了几个催促的口型。
那厢里间传来太子的一声呼唤，“关关——”他立即回过眼去，“来了——”关关转身朝殿里快步走去，“殿下？”
关关还从未进过东宫的寝殿，如今踏入殿门，一下子便迷失在高耸的金柱间，殿内的铜灯只点亮了几盏，虽是白日，然而殿里却幽暗得很。
殿外的光线明亮而刺眼，他站在明晃晃的亮处，踟蹰半晌，不知要往那个方位走。
“关关，人呢？”姜睨又唤了一声。
在那里！关关闻声一下子辨别出了是从何处发出，于是寻着声源就找了过去。
他刚拐过一面照壁一般的屏风，一下子便愣住了。
太子正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听见声响缓缓转过身来。
姜睨向后看了一眼，见关关有些讷讷地站在侧殿入口，“快过来，记得我们在小檀山找的那本书么？继续找。”她喊了他一声。
关关闻言向殿内跨了几步，直至走入了侧殿中央。
他不由得环视四周，眼前的场景真是惊煞了他，这侧殿里除了挨着屏风的那面墙上挂了些字画外，其余的三面皆立了接近屋顶的书架子，上竟摆满了书籍，丝毫望不见空缺的地方。
“这——这——”关关哪里见过如此阵仗的书房。
其实这处藏书的规模并不是独一无二，那小檀山被焚毁的侧殿里头，原先也是摆了如此多的书，只是关关能进了内院的时候，那些书籍以及被烧毁了一大半了。
姜睨见关关有些懵了，于是安抚道：“先找这边。”她手一指最靠近二人的一面稍小一点的书架，“那些等过几天再寻几个靠得住的来一起找。”
说着姜睨便走到书架的另一边，依着书脊上印着的书名一本本寻过去。
关关闻言立即走近书架，他从这头望到那头，向右移动的身子不经意间便挨在了太子边上。
一股子幽香窜入鼻腔，他一咽口水，偏头忐忑地问道：“殿下，要是真的找不到那本书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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