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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睨闻言，撇开姜垣扶着她胳膊的手，往前走去，围在石棺四周的卫兵们赶忙后退，让开一条道。
她越往里走，那股腐臭味越是浓郁，姜睨起初还阵阵恶心，现下竟彻底适应了这寻常人难以忍受的气味，面不改色地凑近了石棺往里瞧，这一瞧便被棺内情形震慑住了。
阴森青白的石棺内，躺着一具形状惨烈的腐尸。
严格意义上也不能称之为腐尸，盖因他全身皮肉未腐，然而那皮下却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松弛的整张皮肉从头颅覆盖至脚趾，好似为一具枯骨套上了从别处剥下来的皮肉做成的血衣裳似的。
那层血衣裳就这么松垮垮地耷拉在没了血肉的骸骨上，腹部深陷，连弯曲勾连的脊柱与较女性略细窄的盆骨形状都看的一清二楚。
姜睨强忍着不适去细看这具尸体，只见那个可怖的头颅上黑洞洞的眼眶里已经空无一物，竟是生生没了眼球，一张青灰的唇外翻，与周围的皮肤粘连一起，上下颚以不可思议地角度大张着，仿佛吞下了无限怨艾。
那具尸体泡在一层淡黄的带着丝丝缕缕血色的粘腻液体中，那阵恶臭皆发自其中。
“这是何人？”姜垣站在她的身旁，“这般模样，看来是遭人迫害。”
姜睨点点头回道：“这层皮肉如此完整，竟像是被从体内掏空了脏腑与血肉，徒留下一层皮囊一般。”她忍不住有些发怵，实乃是惨绝人寰的人祭，不出所料，这应该便是那些村人口中得了福祉的孙祝。
这幅残尸败蜕，何来福祉一说，这个道天教恐怕是善于蛊惑人心的邪.教。
姜睨不忍再看棺中惨无人道的情状，便走至前次刻了异族符文的墙边，细看之下与自己摹写下来的分毫不差。
“你交付秦霜天传与我的那张字帖便是摹了这墙壁上的符文？”姜垣望了一眼问道。
姜睨点头，一下又想起了那张字帖如何通过秦霜天辗转到姜垣手中，便问道：“皇叔，可有好生款待了秦皇女二人？”她怎么会忘记领兵进山营救她的秦霜天。
姜垣闻言便将自己妥善安顿他二人的一些事宜尽数言说了，姜睨听了便放了心。
她那日匆匆忙忙进到这洞穴中，没能仔细查看其中奥秘，现下没了拘禁她的人，便四处探看了一番，然而这洞穴中除了这些再无异端。
姜睨在此逗留了半晌便转身向外走去，没一会就出了洞口。
外间即将破晓，暗沉的暮色已经渐渐淡去，山中如水洗一般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一下子驱赶了一直淤积在胸腔中的恶臭，姜睨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洞内的卫兵们陆续跟随邹詹英小跑出来，姜睨站在洞边的一丛灌木旁，对着邹詹英吩咐道：“差人运了□□来，将此处毁了。”
说完便同姜垣一道向着来时的路走去，云纹软底鞋踩在透着潮气的一片片残叶上，萎黄的叶片被挤进了蕴着湿意的泥土里。
*
卫队行进有条不紊，到了彤日跃出山巅，潮湿的空气热意蒸腾时，众人便抵达了正德宫，姜垣将她留在漓泉宫，亲自督了膳房准备了不少精致的早茶。
姜睨用了些晨食，因为一夜颠簸，现下困顿不已，赶了众人便回寝殿安歇，只到午时才被一声高呼唤醒。
姜睨坐起身，外间又一声轻唤穿透紧闭着的殿门传进昏暗的殿内，“殿下——”是齐盛的声音，“殿下，已经午时一刻了，该起了。”
姜睨闻言没作声，这漓泉宫中红柱金顶，好不巍峨，她在那隐秘的山村中住了那些时日，现下置身此处，竟觉得有些不真切。
那厢齐盛听见殿内传出一阵穗铃声，殿中独有一处挂着些黄铜铃铛，便是那四柱梨木牙床的床帏上，立时知道太子已经醒了，于是静静地立在殿外等候太子出来。
没等片刻，殿门便被“吱呀”一声打开了，“殿下——”齐盛赶忙上前去替她提拖曳在地上衣角，“午膳已经备好了，陛下邀了国师正在园子里等您呢。”
姜睨跨过高高的石门坎站在漓泉宫的高高台阶上，下面是一片汉白玉铺就的小广场，种了些白玉兰，西面有一处小花园，被一堵粉墙隔开，墙上开着垂满了紫藤花的垂花拱门。
她虽看着那处，然而思绪已经神游天外，“齐盛。”姜睨突然开口，“你同陛下说，我不在此处用膳了。”
“殿下，您这——您。”齐盛一听急道，“这都备好了，就留下来用膳吧。”
“你去传御史台章程，让她到小檀山侧殿去。”她答非所问。
“哎！”齐盛闻言赶忙应道，他正准备去唤小黄门来办此事，突然一愣，“殿下，这侧殿都烧毁了。”
“什么？”姜睨一下子偏头去看齐盛，“怎么就毁了？”
“是上次殿下被劫走的时候，那歹人绑了殿下，一把火还烧了侧殿。”
姜睨一听心中凛然，“殿中的那些书籍呢？”她赶忙问道。
齐盛见殿下拧着眉头，脸色不是很好，也是小心翼翼的回道：“四面架子毁了三面，还有一面上的书损毁了一小半。”
书烧了？姜睨顿觉不好，她拽着稍长的绡纱衣角就向外疾步走去。
“殿下，剩下的书都搬到您的寝宫里头去了。”
姜睨也不管身后的齐盛了，一想起自己惦念的线索很可能就这么没了，便心沉如水，那劫持她的人如何在层层守卫的行宫中得手不说，还放了一把无名火，这明显就是知道其中缘由，想要毁灭掩饰些什么。
但愿——
姜睨冲出了漓泉宫，太子的辇架在宫外已经侯了半天了，如今见了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出来，立刻有小黄门跪趴在了地上。
但愿《伏氏仙人录》还在。
姜睨踩着他的背上了辇轿，此时高门里又冲出一个男子，“睨儿！”是皇帝陛下，“我叫膳房再做一份送到小檀山去。”
那厢姜睨的辇轿已经起了，“皇叔，你回去吧，别叫国师久等了。”她朝着姜垣说道。
姜睨坐在辇坐上，被抬着走至长廊尽头，侍奉辇驾的众人转身便消失在宫墙角落，姜垣站在漓泉宫宫门前注视着她的背影，“齐盛，跟过去。”他沉声吩咐了一句。
*
宫中的仆从们用饭要比主子们早一个时辰，现下关关正坐在外院的一片葡萄架下，他伸直了双腿，两只脚踩在旁边的石凳脚上，一下一下地摇晃着自己坐着的小矮凳。
“小苏——”关关双手合在嘴旁，朝着内院高墙旁的一棵高大的榕树拉长声音叫到，“小苏——”他方才用饭时没看见小苏，草草地扒了几口米饭便来找他。
就看见小苏身影一闪进了内院，他只是个外院做杂事的侍儿，没有吩咐不能进去内院，所以只好在这里轻声叫唤，他知道，小苏能在那棵榕树上呆上一整天，对着那里喊他准没错。
他刚叫了两声，那边的树上飘下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
“小苏！”关关赶忙走上前，“快去膳房，不然连点菜汁儿都没了！”
小苏却不理睬他，径直地穿过葡萄架子向后方的回廊走去。
关关也不恼，只小跑着追了上去，“小苏，这几日用膳时都没见着你。”他小声念到：“你不在，远哥儿他们又来闹我。”
“呀！”
此时日头正盛，晫目耀眼的阳光被斑驳的葡萄藤筛出细碎的光束，打在小苏宽阔的肩膀上，他陡然停下步子，那后背结实地好似架下的石桌，关关不妨一下子撞上了他的后背。
“远哥同你一般体魄，你被欺负了却不懂反抗，不会有人庇护你一生的。”说着他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关关懵了，他有些委屈又有些惭愧，刚想开口说什么时，前方小苏突然又说道：“还不赶紧离开那处，殿下马上就要回来了，小小冲撞了仪驾。”
关关望着小苏渐行渐远的身影，有些发愣。
那厢太子的仪驾却是回小檀山了，姜睨让侍候辇驾的仆从们停在小檀山的院子外，自己下了御辇，独自走进了院中。
一眼便望见院中站了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半大侍儿。
关关没想到太子真的回来了，立马垂头站定，姜睨米白的纱裙闯入他的眼帘，他本以为太子就要离开此处，没想到那方裙裾却一转身朝他走过来。
关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露了怯叫太子不喜。
“关关。”太子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悦耳的声音突然间传来，“你随我进殿。”
“啊？”关关睁大幼鹿般澄澈的双眼，猛地抬起头来，太子说完这句话已经回过身子向内院走去了。
关关再次发懵了。
姜睨边走边向关关询问那日是如何救得火，还有那侧殿被焚后书籍是谁负责清理的，没想到得出的话居然是小苏和他一块整理的。
姜睨虽有些怀疑小苏，但是那日救她的也是他，此时也不会疑惑一个暗卫为何要帮着关关整理被损坏的古书。
她进到正殿，残留下来的书籍尽数被摆放在一面新的书架上，姜睨走至书架边匆匆扫了一眼，即使被焚毁了一大半，留下的古书珍本依旧数量可观，一眼想要找到《伏氏仙人录》，恐怕是绝不可能的事。
“关关。”姜睨偏头去看跟在身后的侍儿，“你可识得字？”
关关本抬着头，闻言便低下头颅嗫喏着小声回道：“殿下，关关识得字的。”
“你在那头找，寻一本书，叫《伏氏仙人录》。”
关关应声，小步走到那头，开始一行一行地寻找起来，那些书籍有些落了灰，封面都有些看不清了，关关将实在看不出书名的都抽出来放在一旁。
二人正找着，“殿下——”。
外间齐盛的声音陡然响起，“御史台章程已经过来了。”
这齐盛怎么跟过来了？
她正草草翻看一本烧了封面的书籍，闻言便放下残破的书，吩咐关关将她这一边的一块找了，便走到前殿，传了刘汉芸进殿。
刘汉芸一进殿来就要行拜礼，却被姜睨一挥手免了，“刘大人，我记着所有宫中的书本，御史台都要登记，现在可还能找着十年前的记录么？”
刘汉芸是姜垣登基后封的一批官吏，原志年间的御史台章程已经全部告老还乡了，现今要找什么十年前的记录恐怕不易，她回道：“如果原来的章程有所记录，那么现在就肯定能找着。”
二人正说这话，外间齐盛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殿下——”
齐盛声音拔高了几分，“秦皇女在院外求见。”
姜睨闻言猛地站起身。
糟了，她真是糊涂了，竟撇下秦霜天这档子要紧事，在漓泉宫睡了半天，她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失了待客之道，何况对方还是需要自己兑现承诺的救命恩人。
姜睨立即回头向刘汉芸嘱咐了几句，着她先回去，而后便急急地亲自去迎秦霜天。
秦霜天正站在小檀山的院门边观赏一株石榴花，捶门里传来一声告罪，那声音动听无比，比之繁花还要怡人心脾。
“三皇女！某招待不周，快快请进！”
秦霜天回首，一个步履袅袅，身姿飘飘的女子从一片爬满了绿油油的葡萄藤架下走过来，一阵风过，一旁郁郁葱葱的蔷薇花舒舒展展，片片粉白花瓣随风荡至那单薄的肩上。
她无声赞叹，好一个落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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