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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娇柔而哀怨，哼唱着悲伤的调子，那调子悠远而哀愁，就像是痴心的女子空等着一个永不会来的爱人。
山脚下坐等的众人也听见了，茶寮的老板娘没有说谎，有人在唱歌。
但没人知道唱歌的人在哪。
声音像是凭空响起的，没有源头，也没有出处，从天而降，响彻时空。
赶着上山的道长死死握紧了手中的剑，比起凡人，他更能感受到山林间弥漫的鬼气，他不能御剑，面对如此浓重的鬼气，剑需得握在手中。
而握在他手里的长剑也并非凡品，剑身之上已冒出了火焰，火焰舔舐着阴气、鬼气，距离山顶越近，阴气越重，而那火焰也烧得越旺，简直像是以阴气鬼气为燃料一般。
等李琦也看见黑夜里的来人，她终于听到了那女声说话。
她不再唱歌，反是幽幽长叹道：“你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李琦分辨不出女鬼所在，但她看见了来人。
那是一个英俊到冷峻的道长，一袭琼华的道袍，出尘的宛若仙人。他手中的长剑带着烈焰般的火光，在黑夜里驱散了满山的寒意。
他从山下奔上来，抬眼间，眼底的坚毅与清明便如同天边的启明星一般耀眼，他看见了李琦，似乎也看见了不知在何处的女鬼。
“可是李姑娘？”
他的目光扫过李琦，礼貌并有些急切道，“还请姑娘赶快过来，那儿太危险了。”
话语落，女鬼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哪里危险？这儿有危险？那我去你那儿。”
道长的脸色瞬间一变。
李琦想要抬脚的动也是一顿。
“阿摐，这儿有危险，你会保护我吗？”
女鬼的声音带着点小女儿家的娇羞，李琦却分明看见那道长的神色如临大敌。
李琦清亮的眸子细细打量着这方寸之地，更是观察着那道长目光所在，意图查寻着那女子的所在。
那道长执剑在前，长剑之上带着的浓烈阳刚之气似乎抵挡住了女鬼的步子，“她”有些委屈道：“阿摐，你把它收起来，我过不去了。”
那道长沉声道：“在下玄霄，并不是夫人所说的‘阿摐’。”
“玄霄？”
李琦与那女鬼同时出了声，一个惊愕，一个困惑。
玄霄的目光扫了眼李琦，眼中带着的警告让其掩住了口。她看得分明，那道长是在让她噤声。
随着月亮升起，女鬼的身形渐渐在夜色里凝聚了起来：“阿摐？我记得你啊，你是我的……我的……阿摐。对啊，阿摐，我等了你好久，一直在等你来娶我，可怎么也等不到……”
随着她身形的凝聚，李琦的眼睛愈睁愈大，口中无声地唤出了那个称呼：“母亲？”
玄霄凌厉的目光警告似的扫过李琦，看向女鬼的神色冷漠而自持：“不，在下玄霄，是夫人认错了。”
李雅的目光迷离而醉人地望着玄霄，眼底似有泪光隐隐闪现，但她的神智却并不清明，言语间带着的迷茫与懵懂让她像个孩子：“阿摐，我一直在黄山等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记得我等了好久好久……表哥来找过我，我把他骂走了……”
她咯咯笑了起来：“我知道他一直都喜欢你，你却喜欢我，他说你坏话，我才不信呢~”
李琦倒吸了一口气，她自然知道李雅口中的“表哥”是谁，除了逍遥子不会有别人了！
大抵是她情绪波动太大，李雅终于回首看了她一眼，道：“阿摐你看，琦儿长的像不像你？都说女儿像父亲，儿子像母亲，我把琦儿留下了，看着她就能想起你……”
她的语调低落了下去，神色困惑，但戾气却愈甚：“……我为什么要留下她？我怀孕了……孩子……你在哪？不是说会来娶我的吗？”
眼见着鬼气随着李雅的回忆愈发浓重汹涌，玄霄脸色大变：“快，你赶紧下山，我在此抵挡一二！”
李琦却不想走，比起回忆里寥寥无几的画面，眼前这个女人不管是人还是鬼，都是她的母亲！
她和李雅的共同回忆太少，朦胧记得有生辰时的一碗寿面，过年时在母亲怀里嗅着她身上的冷香，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她死前的惨状。
记忆固然最是执着，但也最易消逝，有时她也会感到茫然无措，不知道那复仇的执着到底该不该占据自己的所有，可是除了复仇，她还能做什么呢？
是以，等她带着仇人的头颅上了山，她反倒不知该在李雅墓前说些什么。
她的一生，她这个做女儿的不甚了解，模样性情经历反倒要听旁人言说；而她活在世上的寥寥十数载，李雅也没见过，亦未陪伴过。
可是，母女之情到底还是在的。或者说，越是失去，越是惦念。
是以，面对玄霄急切的话语，李琦冷静地开了口：“不，玄霄道长下山吧，我要留下。”
玄霄一愣，随即怒道：“莫要胡闹！”
李琦同样冷冷地回视着他，道：“我若下山，道长准备做什么？替天行道？”
玄霄一噎，在少女清冷的目光下，往日里植根于心中的信念似乎都难以出口。斩妖除魔难道不对吗？可是，在她暗含警惕的目光下，他却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不近人情？
但下一刻，他便挥散了心中的动摇之情。
李雅警觉的目光落在李琦身上，语气不悦道：“你让他走？你怎么能让他走？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他，你怎么能赶他下山？！”
李琦被迎面而来的恶意鬼气堵得脸色发白，却是按捺着，道：“母亲，他不过弱冠，不是……”她斟酌着，方道：“不是父亲。”
李雅眼底的茫然一闪而过，随即道：“他是！他是的！他怎么不是？他的容颜，我怎会忘却？”
她看着李琦就像是看着叛逆的孩子，轻声细语道：“是我的错，琦儿自出生就没见过你父亲呢，第一次见，不认识也正常的……”
她这般自欺欺人，李琦也不愿再争辩，只好哄着：“好的，好的。母亲既不愿他下山，那就不让他下山，就让他在这陪着母亲，好不好？”
玄霄神色一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琦，皱眉道：“李姑娘，你怎可为虎伥？”
他看向李雅，口中却是劝道：“人鬼殊途，李姑娘莫要执迷不悟。”
李琦垂下了眼睫，淡淡道：“她是我母亲。”
她神色淡然，抬头看向玄霄，整个人轻灵淡漠地犹如在天边：“我知道，以道长的本事，平安离开这里并不是难事。”
玄霄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她要留下，也是希望他不要多管闲事。
于是，他的眉心皱的越紧了：“李姑娘，你这般并非明智之举。李夫人死后强行留在人间，不止害人，亦是害己。”
他扫视着四周，神色凝重：“若非李夫人这些年未曾害人，她如今就不是这般模样了。但留的越久，对她越不利。我虽不知此处有何灵物才使她至今日还有神智，但日久，她的神智只会越来越弱直至癫狂，到时候化厉鬼，可能连轮回也入不了。”
以玄霄的性情，若不是与李琦有渊源，他绝不会说这么多话，但也是因为血缘亲缘，他决不能看着李琦入歧路：“李姑娘，人死并不是终结。强留李夫人在人世，才是真的害她。”
江东，雨蒙山
泥菩萨脸上的脓疮愈发严重了，但他望着天上星宿的眼底却像是凝视着命运的轨迹。
他的身边，火猴已经睡去，碧秀心也是盘膝阖目。
但下一刻，碧秀心便警觉的睁开了眼。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雨蒙山下的一座寺庙，夜已深，即使要带着泥菩萨上帝踏峰，也得等天明。但此刻，他们栖身的片瓦之外，一个身影正缓缓而来。
泥菩萨就像是真的泥塑的雕像一般，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天。
碧秀心却是提剑走了出去。
月沉如水，月色如细沙般洒在人间，落在来人身上，亦像是天神入凡，俊美的不似凡间所有。
碧秀心惊异道：“琼华的……玄震道长？！”
玄震长袖轻摆，闻言，温雅道：“碧仙子有礼了。”
碧秀心神色尴尬，被一个修仙之人称为仙子，她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玄震却像是没看见她的神色一般，眼中也没半点怜惜之意，他步子看似轻缓，却是眨眼间到了门前：“在下来找泥菩萨，还请仙子行个方便。”
碧秀心脸色一变，却只道：“没有泥菩萨，只有了尘在内。”
玄震笑道：“不管是泥菩萨，还是了尘，在下都要见一见。”
他目沉如水，墨黑的眼底带着说不出的晦涩之意：“能算天命之人，当日华山之上未能相交一番，到底令人心生遗憾。”
碧秀心步子轻挪，侧身让开了，神色落寞道：“秀心知晓无法阻拦道长，但还请道长莫造杀孽。了尘……了尘他，已是个可怜之人。”
玄震轻轻看了眼这般态的碧秀心，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跨步入了小庙。
泥菩萨还坐在窗前，微微抬头看着天上星宿，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只声音疲惫嘶哑道：“道门……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玄震随手已设下隔音的阵法，闻言，脸上温和的神色已撤了下去，只道：“来请你算一卦。”
泥菩萨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向玄震的眼中尤带着些许惊讶：“道门，找我这佛门叛徒算卦？”
玄震背着光线的脸带着说不出的诡谲与危险，道：“是啊，能算天命，总是让我有些在意。还要请你算算，算一算我的天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