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希绪弗斯和我有没有在吃晚餐以及晚餐吃了些什么,我全都不记得了。胸膛之内,有火在烧----我甚至不知道是怎样结束这个糟糕的夜晚的----全程品尝希绪弗斯对雅典娜的忠诚和牵挂,纯粹得容不下其他。多奇怪,我似乎还能装出一副耐心劝慰他的模样,说着得体的话。
一夜未眠,我听得见那个男人担忧的心声,听得见圣域夜晚初秋的湿冷,听得见露水在枝头叶尖渐渐凝聚的冰凉----从未有过如此难熬的夜晚,我甚至怀念起了冥府我的宫殿,只要睡下就能迎来黑沉梦境。
清晨,我更听到希绪弗斯离开射手宫的轻微动静----一定是去等候在教皇厅外,打探雅典娜的最新下落,还是再度请求教皇?!
不是巴不得恨不能亲自去找萨沙回来吗?好,希绪弗斯,我我又一遍咀嚼着他昨天说的每一个字,慢慢起身,把训练衫放到一旁,取出了一件我从前穿的缎制衬衫,马裤和锦缎刺绣的马甲背心。
我冷冷扣着金属的袖扣,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我只想要离开圣域,离开这里。对,就去罗马,去罗马看看冥王哈迪斯陛下的灵魂容器,去看看是否有觉醒的迹象----早日与雅典娜为敌,我可很期待!
走出房间,看着空无一人的希绪弗斯的卧室和他的书房----我去哪里,希绪弗斯也不会把我找回来!我恼火地想,那就不要怪我不告而别了!
圣域的山野为什么这么道路绵长?在薄薄的晨曦亮光中,露水从树叶上滴滴掉落,打湿了阶梯滑腻不说,还落在我的颈脖里,冰凉没有温度。但我依旧没有停下步伐,甚至没有向有着人马射箭标志穹顶的建筑物,回望一眼。
和往常一样,处女宫在一片安静中顺利通过了,阿释密达还在冥想中领悟探索宇宙奥秘。
双子宫----大清早就站在宫门口的人是阿斯普洛斯吗?我不在乎他的目光,当他隐形,甚至不在乎他是不是会突然出手把我扔进异次元空间,只怒冲冲往前走。
沿着那条我走过许多次的路,金牛宫也过去了……终于还剩下最后的白羊宫。
我抬头看了一眼石质横梁上漩涡波纹状的浮雕,以及中央的白色大弯角牧羊标识----别了,我很快就可以飞速离开圣域,离开希腊!
“等一等,米诺斯----”我听到那个嘉米尔少年的声音,充耳不理。但下一刻,他已经瞬间移动来到我面前,“你要去哪里?”
我不想泄露计划和行踪----反正也没人来找我。就尽力让面色平和,“史昂先生,我去训练场。”
说完我看见史昂瞧着我的一身衣服,又说道,“我又不是圣斗士,我要再去自己的宅邸。”
“不过米诺斯,你的情绪……似乎有些问题。唔,散发出愤怒的气息。”
史昂上下打量观察着我,他一手捧着头盔,一手指指上方,“你是遇上什么事了吗?难以想象希绪弗斯那种性格的人会和你起冲突啊?你们----”
我恼火地打断了史昂,对逼近的人毫不客气说,“史昂先生,你的圣衣羊角都快戳到我了。这就是我眼看要遇上的事!”
“那是我失礼了,抱歉。”
史昂彬彬有礼地说道,可他继续用那双明察的紫色眼睛,好奇探究地看着我,接着又笑道,“米诺斯,你这样反而比平时一脸的微笑,更真实。”
我不理会他是否在试探,长出一口气,继续不客气道,“那请问,史昂先生,我可以离开这了吗?您知道,我不是圣域的人,我是自愿自由的。”
他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猎猎晨风吹动着他的洁白披风,“您是自由的,不受圣域管束,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莫非看出我要离开吗?可那又怎样?
一想到此时希绪弗斯正在教皇厅前满心满念都是失踪的雅典娜----扭过头,我直接走了。
早上回到了修缮还没有完成的宅邸后,我当即命令仆从们放下手边的一切,用最快的速度,给我打点行装。命令停驻在希腊海港的航船,给我准备上午起航----我的脸色之肃重,语气之冰冷,令没有一个人敢多言敢耽搁,很快,我就带着必要的行装和必要的侍从,坐上了驶往港口四轮辘辘的马车。
圣域外沿的罗德里奥村已经从黑夜中彻底苏醒,生机勃勃的一天开始了,各种声音充斥着我的耳朵,不用往车厢外张望,我都能判断出,柴火在炉膛里吡啵的糕饼摊子,叮当响的铁匠铺子,挎着水果花篮的小姑娘步履轻盈,盛放着橡木酒桶的骡车吃力地碾压过小路----这就是人间,忙碌白昼,黑夜安眠。
我一边聆听,一边拼命地把脑子里,希绪弗斯在烛光下和我双双对坐,希绪弗斯在训练场手把手和我挽弓比赛的各种画面给轰出去。
冥王啊,您叫我放纵自己的心,我却怎么会,任何事情都能联想到他身上去?糕饼的香味让我忍不住遐想,捧到他眼前博得他好胃口;鲜花的娇嫩芬芳让我希望他能有闲情逸致地欣赏;而美酒----那么多夜晚,鲜艳珍贵的红葡萄酒,清甜开胃的茴香酒,以及和它们相关的各种美好氛围的记忆,太鲜明清晰。
我只得伸手,捂住额头----从指缝间我盯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对,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希绪弗斯。他是我渴望的目标。可是如果他满心满念都是雅典娜萨沙----我要他来干嘛?郁闷我自己吗?就像极其糟糕的昨天晚上一样,他人虽然在我身边,却让我欣赏品味,他对雅典娜对萨沙的种种关爱和自疚吗?生生噎死我算了。
我极度,极度不舒服。而星辰傀儡线只能控制他的举止,控制不了他的心啊!
对。我想要,他那颗心。当然人也绝不放过。但是,此刻,我实在没法和希绪弗斯继续温情相处,继续假装开解抚慰他----因为我恨不得撕破脸说,叫雅典娜去死吧!
思绪翻涌间,海港终于到了。那艘三层甲板的帆船已经满满张起了三角形的白帆,训练有素的水手们顺着风向调节桅杆,可以轻捷快速地,驶入亚得里亚海航路。
我仰着头,依旧穿上了华贵的服饰,像人间的国王一般,踏上了甲板,站在瞭望台前,又一次张望来时的方向。
圣山上,雅典娜的雕像远远可见。巍峨女神像的脚下,就是教皇厅。现在那里守候的人,根本一心满眼,只看得见雅典娜女神---也就是萨沙那个小黄毛丫头。
我瞪着圣域的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生出要毁灭雅典娜神像,把它砸成千万块碎片瓦砾的凶狠执念----来日圣战的胜利,一定要属于我们冥府。
“大人,可以随时起航了。”
侍从恭敬的声音传来。
我嗯了声,却没有下最后起锚的命令。我在看着什么?在希望什么?
装饰着鸵鸟羽毛的帽檐,半遮住了我黑暗深沉的眼睛,我想我的瞳仁清晰印出了这块叫圣域的希腊土地。初秋的土地带有一丝凉意。成熟的葡萄上都笼着一层寒霜,那个地方,生机勃勃斗志昂扬,热血在胸腔内满满涨涨,青春与生命都挥洒奉献给他们的女神吗!
果然,有个希望是不存在的----哪里会有人来寻找追赶我?!
“出发吧!”
我冷淡道。抓紧了栏杆,让金属的坚硬感死死抵入手心。再一次盯着那明晃晃的圣域----山上的草木依旧郁郁葱葱,十二座宫殿威严坐落,其中有一处,洁白的大理石在阳光下泛出格外夺目干净的色泽,它的穹顶上,端立着射手持弓的塑像,英姿勃勃。
别了。
----离开圣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凭心而为,没有偏离哈迪斯陛下的要求。
海风把我头上的羽饰吹得翻飞,我忽然滑稽地想起了在冥府见过的各种人生百态,很多人类在处于我类似的情景下,都会怎样?一边挥舞着帽子,一边对送别的人遥遥流泪?
眼下压根就没有人来所谓送别,我是静悄悄离开的。至于眼泪?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海风吹得冰冷的面颊----冷冷扬唇一笑。
哭泣和眼泪?我怎么会有这么软弱的情感?我可从来没有哭泣过,更没有人类的软弱眼泪。因为,我米诺斯,是冥府最强悍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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