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闹剧”很快结束,黛水见傅家小姐被小郡王救起后便向鹿意道别了,鹿意要把伞借给她回去,她自然不肯,连推带塞硬是回拒了。
黛水回去的路上心头有如释重负之感,她一直潜意识里觉得傅想容的事情自己也有一份参与,如今她平安回来,自己就可解脱了。
只是,适才河边傅想容梨花带雨的模样仍在心头盘旋,依着她所说,原来她当日是同自己借住在家中的远房表兄一道儿私奔去了,只是后来,那位胆小如鼠的表兄竟然在听闻锦衣卫插手后丢下她独个跑了!且不说他是怎样知晓锦衣卫在寻找他们,单说这表兄身为一个男人,还有没有一点担当了,与贫穷的你私奔是多么难的决定,如果不爱你怎么肯跟你走......
傅小姐是错信了人,现下她这事老百姓家不知道,消息灵通的世家却不是聋子,若是小郡王嫌弃了她,她是自此再也嫁不到好人家的,这样与人私奔的女子,哪家敢娶回去当媳妇?也亏得了这位小郡王,如鹿意所说,倒真真是个痴情种子。
天空里细雨蒙蒙,飘在面上十分舒服。
黛水走到廊下避雨,拍了拍身上水珠,待碰触到腰间的香包时她微微一怔,忽然想起了木星让。
说起来,当时急忙间用一块质地那么好的羊脂白去抵债果然很傻呢,摆明是自己亏了呀。黛水抠门起来是锱铢必较的,她揪着眉头平复了好一时,好在木星让于她而言意义非常,当初倘若没有他,她要何年何月才能抵达大名府呢?吃什么,穿什么,会不会遇到歹人小命休矣?真是多亏了有他。
黛水抿抿唇,却不知道木星让这会子在做什么,束烟那么机灵,他就算性子再闷,也总有人逗他乐的罢。思及此,她唇角弯起了道小小弧度,眼见前方便是静室了,忙肃容提裙轻手轻脚溜了进去。
本以为室内和自己离开时一样,哪想一抬眼便见正中坐着手捧茶杯的宁氏,黛水吓得腿一软,视线环视了下,室内却不见五姑娘和其他仆妇。
宁氏啜了口茶,素服淡妆,声音里辨不出喜怒,道:“你去了哪里?”
黛水这回是亏心,鹌鹑似的上前福了福身,不过打心里说她并不像二姑娘和五姑娘那么惧怕主母,毕竟这是自己亲生母亲,她显然也是依仗着这一点,才敢如此不守规矩。
“我不曾去哪里。”
黛水嘴唇动了动。
宁氏细眉微扬,声音沉了些,再问道:“不曾去哪里却是哪里?”
她两手绞了绞,隐去了自己遇到鹿意这事,真真假假地回道:“我知道今儿晚上要去庙前的小河放河灯,也是在这里实在无趣,这才提前去河边看看。不信母亲请看,”她抬起绣着米白珍珠的绣鞋,“我脚上还有方才在河边沾到的泥土呢,当时正好下雨了,还好...还好我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您不用太担心我。”
“谁担心你。”
宁氏被说中了心事,嘴上却不肯承认,冷冷哼了声,复道:“我撤了你的管教嬷嬷并不是默许你无法无天,你如今看着是小,可也十岁了,有些地方十岁便议亲了也是有的。如今一年大,二年小,再过几年给你说亲,你总擅自跑出去万一坏了名声可怎么好?哪家敢娶你这样的小姐回家去?”
宁氏心中长叹,这个女儿的身世不简单,且她如今年只十岁,眉眼间却隐隐都是她生父的气韵,来日容貌自不必说。只是,她却不想靠卖女儿来攀高枝。一个庶女,若是寻常官宦人家,长得次便也罢了,随意嫁了了事,若不幸生得花容月貌,是决计要被这家送于王府勋爵之家与人为妾的,能有好日子过?
黛水是宁氏的亲生女儿,她对神秘的前夫又情义未断,说亏待这个女儿是不会的。
宁氏的打算,黛水身份上是庶女,便是来日长成后容貌不输如今名遍大名府的傅想容,她也只会把她往远处嫁了,明珠蒙尘也罢,寻个家底殷实的普通人家,远离政治繁华中心,平平淡淡过一生,就是她的造化了。
黛水乍然听母亲说“嫁啊娶的”却不羞涩,她不禁想起鹿意在河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管他几年后还记不记得她,记不记得这些话,她如今心中却觉出几分踏实来,对母亲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婚姻大事,急也急不得,怕也怕不来。”
宁氏闻得此言却不说话,只看了她一眼,低头喝茶了,黛水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却忽然说道:“有一件事,本不想这么快就来问母亲意见,不过......”她在袖拢里握了握拳头给自己力量,“母亲还记得,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找到哥哥了,我可以,跟哥哥走吗?”
“什么!”
杯盏陡然碎裂在地,片片碎瓷如雪,宁氏的手微微抖动着,她霍的起身狠狠盯住她道:“盼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你莫非——找到他了?!”
黛水被溅下的水湿了脚面,连退了好几步。
母亲瞬间苍白的脸色震撼了她,她仿佛又惧怕,又怨恨。
黛水嘴唇抖了抖,联想到昨夜偶然听到的鹿意和鹿泉的只言片语,再看面前母亲,心中不由慌乱起来,话到嘴边却换了说辞,怏怏道:“我却要、却要往哪里去找,盼儿是偶然记起来还有这样一个人,想着...如今在温府终究有寄人篱下之嫌,况且我的存在......会叫娘亲难堪。”
她这么一说,宁氏面上神色果然变得不同。
她有自己的难处,当年抛弃她实在情非得已,然而时过境迁,说再多也抹不平她心中的伤痕。
宁氏在黛水肩头抚了抚,像是轻拍着不存在的尘埃,动又缓又慢,片刻后道:“我希望你一生也不要明白,盼儿,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会不爱你,不疼你......只是当年年纪轻,不懂事,倘若再给我一次机会,盼儿,娘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再不会叫你孤单单一个人,你愿意相信我吗?”
“再有一次,不会抛弃我...?”
黛水怔怔的,她回来这么久,母女俩从没有认真说过话,她永远看不透母亲的世界。若说她不爱自己,却怎么好吃好喝相待,样样周到,若说爱自己,两人却不曾交心,她刻意的妥帖也可看是对一位寻常的远方来客。
她没有安全感,才会在听到有哥哥后如同攀住了救命稻草,目下听母亲所言,她却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黛水百感交集,眼眶温热,宁氏手指颤动着,忽然捧起她的脸,四目相对,她眼中透着不可回绝的光晕,眼神坚韧无匹,“你记着,没有人会害自己的孩子。我不管你是否遇到了你哥哥,今后是否有人宣称要带你走,都不可轻信。普天之下,只有娘不会骗你,也只有娘是真心为你着想。”
她眼睛一眨,两滴清泪滚滚而下,心头茫茫想着,当真如此的话,当年是怎么狠得下心把那么小的她丢弃的呢?那时候你便不是一个母亲了么?
黛水心头有高耸的墙壁横桓在她和宁氏之间,被骗过一次,再要相信比登天还难。只是,她到底不是没有触动,抬袖胡乱抹了抹眼泪,轻轻道:“我知道了。”
***
随着夏天过去,夜幕降临得愈发快,山间风声萧萧,空气里满是潮湿清新的气味。
用过斋饭后,绿翘捧着小姐心爱的莲花河灯走到外间,彼时弗兰正在灯下做针线,她把绷子拍了拍,闷声道:“姐姐一个人陪小姐去河边放花灯,可千万小心仔细......”
绿翘和弗兰是互相看不顺眼,不过绿翘面子工程做得好,当下只是笑了笑,并不像之前那么和她起争执。余光里见小姐戴好帷帽出来,她忙提起南瓜形状的小灯笼迎过去,黛水却扫了弗兰一眼,“你真的不去?”
弗兰捏起帕子咳了咳,低头道:“怕是昨晚吹了风着凉了。”
黛水听后表示理解,叮嘱她多喝水便和绿翘一齐跨出门槛。她们一走,弗兰哪里还有半点病模样,她把绣绷随手甩开,仰面看房梁。
要不是怕今晚中元节河边人太多,主人也可能到场,她怎么肯一个人在屋里留守,无趣的很。
......
却说赫连丞果然如弗兰所想,鬼魅般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菩提寺外河畔。
此际锦衣卫千户鹿泉正满世界寻他,他却似猖狂,带着一名暗卫静静在河畔伫立,衣袂纷飞,默然无语间,只为再看唯一挂念的人一眼。
韶亦看似垂手侍立一旁,实则全身心警戒,手按刀柄,半刻也不松懈。突然,他发觉斜前方主人身体微一动,顺着目光望去,果然不远处便是头戴面纱的少主人。
凉风不时撩起那片雪白细纱,女孩手捧花灯的甜美笑靥若隐若现。
赫连丞薄唇微扬,眸光里罕见地升起柔和之意。刀尖上讨生活太久,甫一见到她干净单纯的笑容,叫他如此想要珍惜。他们兄妹,至少有一个能无拘无束地活着。
收回视线正欲转身离开,身边的韶亦却轻呼一声,道:“少主人身后是——”
凉风习习,河面无数小灯幽幽泛光,仿佛开在水中的火莲,鹿意见黛水放好花灯,便在她身旁蹲下。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顿了顿,稳稳放进她手心里,“怎么眼睛红红的,小兔子似的,想你娘亲了么?”
他声音里好像调侃她似的,笑容却意外温柔,如点漆的眸子,映着河面橘黄的幽光,温暖,却显得如此不真实。
黛水吸了吸鼻子,她思念父亲,但不能告诉他,只模棱两可地颔了颔首,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问道:“什么呀?”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呆子。”
说着,手痒伸出手指,隔着白纱戳了戳她的脸。
不远处,赫连丞面上掠过一线阴影,他摩挲着大拇指上冰凉的扳指,语调阴凉道:“这是,英国公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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