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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傅老夫人的寿宴，温老爷一家自然也早早便收到了请帖，举办寿宴的地点安排在了城郊松山下傅家的园子——荷园。
要说起这荷园，既然以荷为名，顾名思义，园中荷花必然是一绝。非但如此，据说这荷园还曾是前朝如钦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娇贤妃亲自命名。
娇贤妃当年圣眷正浓，皇帝爱玩儿，出宫巡游不带着正宫皇后偏生带着她，偶然来在了松山脚下，见到这处园子，娇贤妃因十分喜爱荷花，便央着皇帝窝在园中多住了几日，摆驾离开时她还依依不舍，为这园子改名为“荷园”。
当时的荷园主人只是个小小官吏，经由娇贤妃亲自赐名只觉脸上生光蓬荜生辉，荷园也因此名声大噪，美名打前朝起便有了。
不过有幸进入荷园观赏的人却不多，这回设宴在此，赴宴的各家少爷小姐，甚至是见识广博的名门贵妇人们都隐隐有些期待。
五姑娘锦素小时候是在京中顺天府长大的，后来父亲外放到这大名府为官，她才随父辞别家中老太太来了这里。她今天早晨去宁氏正院里请安，听见宁氏说起这次傅老夫人的寿宴情况。
说着说着，就提到了锦素在京中英国公府的表姐鹿瑶和表妹鹿惠，依宁氏所说，英国公府的老夫人——也就是现在英国公夫人的婆婆，与这次傅家过八十大寿的老夫人是表了两表的姑表姐妹。
老夫人年纪大了，家中担心老人家受不住路途奔波，自然不赞同老夫人亲自前往，于是老夫人便命自己的大儿媳妇英国公夫人代替自己出席祝寿。
堂堂英国公夫人亲自前往，即便老夫人不去，外面人嚼舌头也嚼不出国公府的花来。
英国公夫人来了，她膝下两个小女儿自是不甘于闷在家中，此番求得了母亲同意一同前往大名府为傅家老太太拜寿。这于傅家是喜闻乐见的事情，但对于温锦素而言却仿佛晴天霹雳！
宁氏犹在上首滔滔不绝告诉她们拜寿当日要谨言慎行，不比在家中脱缰野马似的无拘束惯了云云，总之想女孩儿们能安安稳稳在荷园吃席，切莫生出是非来。
原来她只需要担心五姑娘一个，而今黛水却也是个不定因素。
温锦素的思维回到了小时候，那一年母亲王氏还在，时常领着她去国公府玩耍，她从小在家里横着走惯了，总以为人人都要让着自己，有一回就为了个花蝴蝶风筝和表妹鹿惠争吵了起来。
谁想这鹿惠性子竟然蛮横于她，两人互不相让，争吵已经满足不了这对表姐妹想撕了对方的心情，于是战火炽烈，旁边的丫头们劝都劝不住，眼睁睁看着两个主子扭打在一起互对着拳打脚踢，又是抓脸又是揪头发。
这还不是最惊心动魄的，就在众人急得头顶冒烟的时候，温锦素和鹿惠居然双双滚进了荷塘里——！
在这以后，鹿惠和锦素只要看见对方就咬牙切齿，且两人都落下了怕水的毛病，再有吵架的几回也都是远远离了水很远才开始大打出手，她们的仇怨直到锦素跟着父亲来到大名府也并没有化解。
冷不丁听说鹿惠要来，温锦素的心情是忐忑的。
她倒不是怕了鹿惠，原因是自己脸上才叫村丫头四姐姐给弄花了，这要是被鹿惠打听到一定会嘲笑自己，老冤家多年后重聚，自己可千万不能落下阵来。
想到这里，她不禁把火气转移到了黛水身上，却见这村丫头姐姐歪着脑袋正打着瞌睡呢，嘴巴微张着砸吧砸吧的，仿佛睡得极为香甜，更可气的是继母宁氏分明注意到了，却并不叫醒她责罚她。
哼，真是不公平！
黛水在藤编秀墩上陡然一颤，整个人就醒了过来，母亲还在罗汉榻上讲那些枯燥乏味的礼仪之类东西，她根本不耐烦听，适才就是这样听着被催眠的。拿眼往斜对面同坐在秀墩上的五姑娘看了一眼，发现这个锦素正吃了枪药一样对自己怒目而视。
黛水往后面看了看，自己身后无人，那确实是在看自己了。
她摸了摸鼻子，心想锦素多半还是为那天晚上的事耿耿于怀，何况就快要参加傅家老太太的寿宴了，锦素的脸确实有些滑稽，乍一看像只花猫儿，真是越看越像。
噗，她忍不住咧了咧嘴。
不笑还好，这一笑彻底点燃了温锦素的斗志，她隐约觉得这个可恶又无礼的村丫头姐姐会是自己继表妹鹿惠后第二个克星。
坐在她们中间的二姑娘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更低地埋下头，装聋哑惯了，假装自己感受不到右边锦素腾腾的火焰，但是夏天本就热，旁边坐着个火球，只觉更热了。
冰盆里的大冰块发出“咔嗒咔嗒”冰裂的声响，罗汉榻上的宁氏说的口干舌燥，纤纤素手拿起凭几上的凉茶啜了一口，终于大发慈悲慢慢悠悠地说道：“好了，今天就说到这里......”
正院里早起前来回事的各处管事们早已在院中排成长龙，人人都晒得汗湿夹背却不敢有怨言，宁氏瞥了一眼，吩咐莲纹出去将管事们领至前面花厅里等自己，这才又对底下的女儿们道：“回去吧，都安生呆着少给我生事，怪热的慌！”
目光落在黛水身上，“盼儿留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黛水才站起来便又坐回去，锦素经过的时候朝她撅了撅嘴吧，她只当没看见。倒是锦兰笑着轻轻说自己先走了，午后到横波院去找她玩耍。
黛水点头应了，心想这个二姐姐虽然有些左右逢源的嫌疑，却无疑很好相处。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是这家里的庶女，姨娘就算得宠，将来在她出嫁的嫁妆上却使不上劲，还是要看宁氏这个主母愿意给庶女置办多少了。
听说有些主母对庶女十分苛刻吝啬，出嫁的箱笼看着一担又一担排成长龙，里边却多半是空着装样儿，导致庶女出嫁后在夫家被妯娌嘲笑，被夫君嫌弃，永远都挺不直腰杆子，毫无底气，当真苦不堪言。
黛水一时想远了，宁氏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对上母亲的，“嗯？”
宁氏叹气道：“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怨气，怨怪我当年抛下你——”
“母亲多想了，女儿没有。”
黛水飞快地回道，断绝了母亲的开场白。
她最近每每面对宁氏的时候都一心追求心如止水的境界，当年的错误已经铸成，如今的冷漠也已注定。
她不是不为母亲着想，但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她不可能不爱她，不过她最爱的永远是她自己，想通了这一点，自觉自己真没什么好忧伤的。
宁氏观察女儿的表情，见她说这话不像很勉强，心里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感到无奈。
既然如此，她也不绕弯子了，就直言道：“你会变成今天这样，全是我的过错......唉，你在礼仪和规矩上头过去没学好，今后的日子里便要加紧补上才是，否则啊，来日出嫁是会被婆家轻视的。”
微微一顿，扬声叫出一位穿着体面的老嬷嬷来，年约五十上下。
宁氏郑重地道：“元妈妈，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
话音落，那元妈妈福了福身，笑道：“太太放心，小姐聪明伶俐，想来很快便能脱胎换骨。”
什么脱胎换骨！难道自己现在很不好么？
黛水很不服气，她忍了又忍才没表现在脸上，然而抬眸扫见母亲对这管教妈妈絮絮嘱咐起来，忽然又想这是不是代表母亲是关心自己的呢？
思及这一层，心理上好像就没那么抗拒了，头上隐形的犄角软了下去，好歹接受了院子里多出个管教妈妈的安排。
只是黛水远远小觑了管教妈妈的厉害，她真觉得这个元妈妈拿着鸡毛当令箭，根本就是母亲派来折磨自己的。
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老实说她一直觉得自己坐得挺好的，不过就是偶尔在裙子的遮掩下翘翘二郎腿，结果被这火眼金睛的笑面虎横挑鼻子竖挑眼。
如果劝诫三次还不改，自己就被罚站，再犯就用戒尺抽手心，这真是钻心的疼，打得她嗷嗷叫，简直水深火热！
***
是夜，元妈妈监督完四小姐用晚饭后便回下处安置了。
她前脚刚一离开黛水就从袖子里摸出一根油汪汪的鸡腿大口啃了起来，嘴里不清不楚地嘀咕道：“我都瘦得烧火棍一样了还限制我，就因为多说了几句话连饭也不让人安生吃，亏得我机灵，不然......”
又咬了一口，把骨头抛在了惊掉下巴的大丫鬟三水手里，她委屈地看着三水，复道：“不然我还没凑足上路的盘缠就饿死了吧。”
“什么盘缠？”
三水不解，绿翘却示意她噤声，四小姐时常这样说胡话的，她们只少管就是了。
三水看懂了绿翘的意思，便闭起嘴巴，兀自勤恳地收拾起来。
她原先不叫三水，是到了这屋后由新主人给改的名字。黛水想自己是火命，恨不得身边人人叫水，便把人家文艺的“琼月”改成了接地气的“三水”。
三水么，就是淼，另外的一对二等丫鬟就被她改名为大淼和二淼，还有房里其他伺候的，也都改叫落冰、落雨、湖蓝、湖绿。
绿翘对四小姐没有一时兴起给自己也改名很是感恩，因此服侍得更为尽心尽力。
别的被改了名字的却也都不觉得自己的名字俗气没内涵，她们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做惯了粗活脏活，上面的管事不开心了就拿她们出气，又骂又踹，时常遍体鳞伤。
一朝能被选中在内宅小姐身边伺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故而都非常珍惜自己的新名字，仿佛改了名字就烙上了小姐的印子，个个欢天喜地。
而黛水亦是半个苦出身，她为一名官家小姐的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时间便这样在元妈妈紧急管教的魔鬼监视中陀螺似的转，不过几日，生生把乡下长大的黛水“折磨”成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的文静乖巧的小淑女。
终于初十这日来临了，因荷园在城郊，怕路上耽误工夫，天还没亮各院里便亮起了灯。
黛水有个好习惯，不赖床，绿翘和三水准备来床上挖她的时候她却已经光着白生生的脚丫子自己坐在梳妆镜前梳头了。
不过她才留头不久，梳一梳头发只堪堪到耳垂处，还微微打着卷儿。
绿翘接过象牙梳，镜子里顶着一头松软短发的小姐便看向自己，她打了个哈气，眼眶里蓄起水雾，歪着脑袋睡眼惺忪，煞是惹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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